入骨焚香

败犬宣言

 
 
钟冥，现在你出息了，随便逮个小朋友逗人家玩得不亦乐乎，你还能更丢脸一点吗。钟冥在心里批评自己，他都二十七了，摧残祖国的花朵确实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不过他不要脸好像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他还是祖国的花朵的时候就在摧残祖国的花朵了，不信出门问林枫，对方到现在还时不时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他给坑一下，所以钟冥的心理接受度足够良好。
 
所以他还是决定死不悔改，因为纪临风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确实唬唬小孩子让他们对他的胡扯信以为真是他的一个恶劣兴趣，但最重要的还是对方的表现实在是很难让他放下不管。对方和他一样都是黑发红眼，让他有点莫名的亲近——不过这孩子太畏缩了，让钟冥心里有些不好受。
 
这孩子再大看脸也最多高三，他早就断了联系的幺妹都比纪临风大，这让他忍不住去想象他的妹妹在这个年龄时会是什么样的。他八九岁就和两三岁的妹妹分开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见面。
 
他高中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上大学，虽然成绩足够他上一个相当优秀的大学，可是他已经对学习失去兴趣，付不起大学的学费是一方面，他对于继续深造没有任何兴趣是另一方面。钟冥不是一个追求名利的人，他只要找一个足够让自己活下去的工作就满足了，所以还不如高中毕业直接工作——
 
所以这些小孩在高考之前都会被摧残成这样吗？他有些讶异地看了看纪临风的脸，对方正在嘀咕他刚刚报上的名字，试图熟悉它，然后很快地又抬起头来：“那……那个，林老师……”
 
……林老师？
 
……什么林老师？
 
钟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刚刚他报上的是林枫的名字，他没憋住噗一声笑出了声，他甚至已经能看见林枫气急败坏的脸已经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面前了，这让他回想起他以前把林枫的号码抄在公共厕所墙上还配上代写论文四个大字结果被林枫发现追杀了八条街的事情，他跑得腿都要断了林枫还像恶鬼一样追在他后面，最后他是顺着水管连爬五层楼才从对方的魔爪手上逃掉——要不是林枫有他妈的公德心，连那个水管可能都要被那个空手道怪物给他妈拆了。
 
不过纪临风好像被他这声突然的笑声给吓到了，杵在原地紧张地看着他，左手牢牢地握住右手的手腕，还在微微地发抖，他甚至可以看见对方嘴角无意识的抽动。钟冥锁起了眉头，他还没有见过会这么惧怕陌生人的孩子，他虽然长得确实不太像个好人，看起来邋里邋遢身上的衣服还大一号，眼睛底下还有黑眼圈，看起来实在是不太正常，但是也不至于让这孩子吓成这样，更何况他之前也没做什么会伤害对方的举动，对方无论是害怕还是警惕成这样都是不太对的——
 
“怎么了？”钟冥揉了揉纪临风的脑袋，试图安抚一下对方，但是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好像把对方吓得不轻，他几乎是从钟冥手下弹了出去，将自己从钟冥的手底下抽离，钟冥愣了一下，手无意识地停留在半空中，纪临风好像也是才意识到这个动作看起来是多么地嫌弃，所以他和冻住了一样傻在原地，嘴唇嗫嚅试图掰出什么破碎的词语，但是除了磕磕巴巴地不断重复我这个字之外什么也冒不出来。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钟冥决定给这可怜的孩子一个台阶下，这个孩子虽然和他差不多高，但怎么说还是矮一些的，所以他微微屈膝，直接看进纪临风的眼睛，纪临风立刻把视线挪开了。钟冥有点心疼，虽然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对视的人，但是很明显对方非常需要别人的关心，而他至少可以做到这点，“别怕，你刚刚想说什么的？”
 
“我……我……你……你的……”纪临风结结巴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还时不时紧张地抬头看一眼他，钟冥知道对方是在担心因为他捋不直舌头说不清楚话而让钟冥对他不耐烦，所以钟冥一直轻轻地勾着嘴角等对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你的全名，就，就是，林枫，吗……？”
 
全名？钟冥又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年轻人之间的代沟如此之大，对方的思维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钟冥心生敬意，这就是正常人的思维吗，真是深不可测。
 
……啊等等。他好像知道了。钟冥无奈地笑了一下，这真是个有趣的巧合，对方叫纪临风，而他正好用了林枫的名字逗对方玩，读起来一模一样，刚刚这孩子可能还在他没发现的情况下吓了一跳。 

“不。”他干脆地否认了，笑着把双手插在了两边的口袋里，笑眯眯地对对方继续说，“刚刚是骗你的，我叫邱音，只是看你叫纪临风，所以觉得林枫真是个好名字，随口编出来骗你的。”

对不起，枫狗。钟冥毫无歉意地在心里画了个十字恳求远在棋盘外的林枫原谅自己。

对方听到这句话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好像对于钟冥又骗了他以及他又上当了这件事非常不满。钟冥差点又笑出声，这个孩子太可爱了，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和殷慕柏给他的感觉有点像，虽然他和殷慕柏前一段时间才吵过架，但是他看到殷慕柏的痕迹还是在心里乐开了花，但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在了脸上，因为他瞬间又想起了这孩子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如果这孩子上一局也在棋盘上，那么这孩子应该也已经见到张济的尸体了——殷慕柏是个成年人了，更何况他还陪在那家伙的身边，钟冥不是很担心他，但是这个孩子是不一样的，他还是一个中学生。他不应该看到死人，不应该负担什么朗基努斯之枪，但也不应该因为区区学习不好就对自己没有自信到那种程度。

钟冥慢慢地放平嘴角，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不会有人殒命，像这么小的高中生——甚至还有小学生，都不会经历这种残酷的事情，而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彻彻底底地是他妈的他的错，如果他不在这里，如果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

不行。钟冥咬住了唇，他不可以这么想，他不能辜负一切善意，特别是这个想法，他不能这么想。

“那……那你，你真的叫，邱、邱音吗？”就在他要继续陷落下去的时候，纪临风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钟冥这才醒悟过来，他抬头看向纪临风，看着纪临风有点紧张的表情，还是努力对他好好地摆出一个笑容好让对方安心，在听到问题后他又低下头轻声笑了几声，这孩子又相信了，实在是太可爱了，照理说狼来了的故事早就说了骗几次人就没有人会相信自己了，结果这位明明拿着朗基努斯之枪却完全没有气势的中学生居然在他这么逗对方之后都还是想要相信他，这让他的心里居然涌起了些许这方面的罪恶感。

“不，其实我叫殷慕柏。”然而这种罪恶感完全没有撼动他的糊弄对方的心理，他义正言辞地再次说道，这次对方反而比起怀疑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吃惊的神情：“那，那你和殷先生是一个……”

“那是殷先生的名字啦。”钟冥无奈地摇了摇头，纪临风实在是太天真了，连他的良心都有点吃不住，他叹了口气站直身子，这次他慢慢地伸出手去，看到对方没有避开的意思，才放心地将手按在了对方杂乱的头发上，揉了两下，“我叫钟冥，钟表的钟，冥河的冥，这是我真正的名字，以后不要总是相信别人，会吃亏的。”

“可是……”纪临风这次反而对钟冥再次欺骗他的事情没有怎么在意，梗着脖子努力地硬气着挤出一句话，“可是我觉得……就，我，认为……钟，钟先生你，你……不是，坏人……”

钟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瞬间一种异常的酸楚从心底涌了上来，他必须死死地克制住自己的双腿才能让它们不会想要失去支撑力一瞬间跪在地上。

你错了。他想，我是这个棋盘上最大的恶人，所有的痛苦和死亡都是由我而来，如果没有我，你们没有人需要经历这一切，我正是你最畏惧的坏人，是应当断一千次头的刽子手，我是绞刑的绳索和轧过生命的车轮，没有人应当给予我歌颂，所有人都当唾骂我。

“我不是好人。”钟冥抬了抬下巴，揪了一把纪临风的脸，纪临风吓了一跳，差点从原地蹦起来，他捂住自己的脸仓皇失措地看着钟冥，像一只被寄养在别人家的小猫，“但是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别随便信我。”

“我……！我不是好孩子……”纪临风一开始大声地说了一句，但很快声音又小了下去，他捂着刚刚被钟冥捏过的地方低下了头。

“那你觉得你打得过我吗？”钟冥挑了挑眉头，双手抱起来，调侃地看着纪临风。

“我……我不会打架……”现在纪临风的声音堪称蚊子哼哼，他小声地嘀咕着，有点紧张地再次退后一步。

“那我说你是好孩子，你他妈的有什么意见吗？”钟冥眉头挑得又高了点，纪临风好像被他突然凶起来的样子吓了一跳，紧张地抬头咽了口唾沫：“我……我如果说我有……你，你会打我吗……”

“会。”他虚张声势地恐吓对方，结果非常有效，纪临风吓得都要一屁股坐地上了：“那……那……那我没有……”

“好，你今天开始就是好孩子了。”钟冥吹了口口哨，又笑了起来，但那个笑容也很快消失了，他抬头望向远方，看到远处聚集的黑云，以及倒映在黑云上的白色影子，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留在这里不再安全。

他想。

草薙剑发威了。

神器的名字在他的心脏里隆隆作响，他听见他的神器发出的低低嘶鸣，像噬咬着他生命的毒蛇。